年轻的时候，我全然不懂如何散步。
    二十多岁时血气方刚、精力充沛，迈开步子就一心向前，就算是初恋期难得约上的“轧马路”，也总是一个人独自走到前面去了。回身一看，那人被落下两根电线杆的距离，于是站住，等人家走近。不一会儿，又忘了，再次把别人抛在了身后。人到中年，不再愣头青地往前冲了，方品味到一点散步的韵致。那时住在偏远的小城梅州，那是一个闲散的城市，比成都还优雅。中午两点去饭馆，多半吃不上饭，因为店家要午休了。傍晚到东西两处的山边散步爬山的人多，提水壶、灌山泉水回家泡单枞的人也不少。夏天在水库游完泳，回家的路上，常常顺手在路边的农民手上买下一把空心菜、两条黄瓜，回家简单一做便是一顿清新爽口的晚餐。这种慢吞吞的生活倒也充满趣致。
    前些年读到的《浮生六记》，其作者被认为是一生几乎没有什么作为的人，在父亲眼里没出息，在妻子身边难有担当，在朋友圈中常常被骗，在官场职场更是碌碌无为，无可圈点。然而，就是这么一个被“成功者”瞧不上眼的人，却用自己的一生去品味诗情、爱情、友情、山水情，其人生的丰满度不输于同时代的所有达官显贵。及此我才悟出，其实人的一生都是可以用来散步的，虽然我还做不到。
    2004年，我回到汽车都只能开到17迈的京城住下之后，便似乎再也没有认真地散步过，成日充斥着出差、工作和应酬，为利而苦，为名所累，我不仅俗，几乎俗不可耐了。熟悉的人寒暄时总说我“一直很忙啊”，听上去似乎是赞赏，然而我自知是批评。因为集中工作，没有周末的概念，就让人觉得一直忙着。妻子说，“如今经济形势不好，很多人都没工作，你能忙，该是很幸福的。”被需要当然是一种幸福，但我并不喜欢一直忙，因为这样下去，人便宛若不停运转的机器，最后连到底为什么忙也想不明白了。人生固然需要起跑、冲刺，但也少不了散步、停驻。
    去年，我强迫自己早早地丢开工作，回老家休年假。猛然间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出来，不免有几分患得患失。于是，临行前我准备了一些书，打算集中时间对照着读读，除了很火的柴静的《看见》和托克维尔的《旧制度与大革命》，还有简直的《我想陪你去麦加》、孙隆基的《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》、霍根的《科学的终结》等。这样，也算没有枉费难得的度假时光。然而，当我刻意忽略流淌的时间，从书堆中抬首时，我忽然明白，这并非真正懂得了散步，远远算不上。因为，散步应该是不计较目标的，也是绝不给自己考核的。哪怕有一点点计较效率的意思，就不是真的散步了。
    散步应该像呼吸，应该是无念的，一着相就少了趣味。“身体似羽毛，有浮动感，但不觉肢体存在。”散步大概也应该是这样，我想。
    笔墨流到此处，心底弥散着几分安宁与清明。也许，这也是一种散步——一种码字方式的散步吧！